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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妖怪-分卷阅读99

他放置上锁笔记本的那个抽屉下面,柜子里也有一个相同用途的木箱, 比它更大更满,珍宝一样摆在最深处。
里面如珠似玉珍藏的,是桑瑜十五岁到十八岁的三年里,写给他的所有信。
加在一起, 九百六十封。
每一封, 他都在数不尽的孤单日子里拿出来一遍遍地翻看,垂死病人饥渴地汲取着唯一的养料那样, 贪婪又无望的,把所有内容倒背如流。
直到后来翻得太勤,薄薄纸张相继碎了边角,他才惊慌地把信收起, 不敢再碰, 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锁着, 唯恐失去。
桑瑜十五岁时,他十七,大火烧伤后的第二年,漫长治疗进行到后期,他的意志力几乎为零。
对任何人和事没有反应,也没有力气抵抗,任由奶奶把他拖到一个又一个检查仪器上,随便各种管子伸进喉咙和胃里,他瘦到皮包骨,不吃不喝,也不交流。
活着等于死了。
他每天昏睡多,清醒少,醒来也不愿睁眼,浑浑噩噩寻找着能尽快结束折磨的机会,不想再把这种卑劣的人生拖延更长。
讽刺的是,病房里一群以往恨不能把他除之后快的蓝家人,反过来个个痛心泪流,想尽办法阻止他_0_zi_0_sha,唯恐他们一辈子卸不掉良心上的重担。
在他离成功最近的那次之后,自觉罪孽最深的蓝景程情绪崩溃,硬是把他从病床上架起来,不顾众人反对,低吼着:“我带他去亲眼看看,桑连成那个畜生死了以后,他家里人过得有多惨,也许钦钦看了,心里能畅快”
蓝钦的眼睛和口腔都不能见风,腕上的烧伤也总是化浓,全身穿得密不透风,戴着墨镜口罩和手套,倚靠在车里,漠然看着窗外景物飞掠,直至车停在一条脏乱路边,路的对面,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大围裙、满脸是汗的瘦弱小姑娘撞进他的视野。
“你看,骗走你的人没有好下场,他的家人也得替他受老天惩罚”副驾驶的蓝景程咬牙切齿,“桑连成老婆病重,命快没了,他女儿十五岁辍学,只能摆路边摊伺候病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”
蓝钦充耳不闻,拿他当成空气,总在闭着的眼睛却始终睁开,怔怔盯着那个脚不沾地忙到嘴唇发白,仍然笑容灿烂的女孩。
十几分钟后,女孩的早点卖光了,她擦擦汗,收拾好东西,跑进附近药店买了一包药,细细的手臂推着于她而言堪称巨大的推车,吃力地向前走,没走几步,推车被路过的黄头发小青年连踹几脚,笑骂她是“绑架犯的女儿”,她捡块石头跳起来就砸,凶悍非常,等人骂骂咧咧走后,她又孤零零站着,低头抽着肩膀抹眼睛。
蓝钦的心,早已经忘了酸和疼是什么滋味。
然而在那天上午,女孩哭泣的样子,就这样巧合又注定的,针一样绵绵地刺进了他心里。
桑连成是被骗的,没有害他。
蓝景程为了心里好过,自欺欺人地把桑连成当做仇敌撇清自己的责任,可他不行,他既然知道了,即使要死,也应该先帮一帮那个努力活着的小小身影。
隔着车窗的遥望,像一颗最不起眼的细小种子在不知不觉里生了根,从那天起,蓝钦找到了一点睁开眼睛的理由,每天往返坐七八个小时的车,准时出现在马路对面,定定望她。
没几天,奶奶怕他这样折腾会要命,在县城里包了家私人医院,把他的医疗设备全部转移过来。
蓝钦仍旧不与人交流,一动不动待在车里,看她早上四点半推着车出来,一刻不停忙到上午十点,人前总是甜笑,人后累得缩成一团。
他孑然一身,不成人形,不知道该怎么帮她,只好用配合治疗换取奶奶定的金额,叫人拿钱去多买她的早点,买足两个星期以后的某天,一大早天还没亮,他惊恐地发现穿棉布裙的小姑娘竟然摘掉围裙,走近了他的车。
小姑娘好奇地看着黑漆漆的玻璃,轻声说:“你好,我叫桑瑜。”
蓝钦跌撞着往后退,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,生怕她看清自己怪物一样包裹严实的样子。
她声音清清灵灵,眨着干净的眼睛,“请问有人吗”
车窗为了透气,开着细细一条缝,蓝钦听她咕哝着“怎么没人”,然后,把一张薄薄的纸,顺着缝隙塞了进来。
等她走后许久,天都变亮,蓝钦才鼓起勇气,拾起那张纸展开,上面
歪歪扭扭画个笑脸,旁边一行字,“我知道你每天叫人来买早点,那么喜欢吃吗但是也不用买太多啊,会浪费。”
右下角,还有一串备注,“明天我要新增红薯粥和小肉包,免费送你尝尝。”
一天时间里,蓝钦把纸贴身放着,反复看了无数遍。
可以文字交流的吗
隔天一早,去买早点的司机果然收到了热腾腾的粥和包子,外加一张新的纸条,“新品,帮忙试吃,明天如果告诉我反馈,给你免单哦。”
蓝钦已经一年多无_0_fa_0_zheng常进食,更没有进食欲望,但那天坐在车里,他呆呆盯着香气扑鼻的新鲜早点,胃里破天荒地空了一下。
不咽就不会吐吧
他缩在后座,摘掉口罩,面对什么极限挑战般,舀了一点点粥放进嘴里,鼻酸地发现特别香甜,陌生又诱人,像上辈子吃过的东西,他颤巍巍掰开包子,尝了零星沾到肉汁的面,紧张得差点昏倒。
真真好吃。
回到医院,蓝钦时隔一年多重新拿起笔,却吃不住力,写得歪七扭八,他扔了一堆废纸,再一次主动提出要求,想要电脑和打印机。
蓝钦买了信封信纸,郑重其事在牛皮纸信封上印下,“给桑”
读音他知道,可是,哪个字才对瑜还是榆其实鱼最可爱,像她。
他固执地印了“桑鱼”,然后小心翼翼的,用指尖敲两个大字,把试吃反馈打在信纸上“好吃。”
昏暗的衣柜里,蓝钦仰头靠在坚硬的木板上,凝视着他从大盒子最下面翻出的,当年第一封给她送去的信件。
信封上,打印的“桑鱼”,原来被她暗地里生气地画了叉叉,还在旁边气鼓鼓备注,“是瑜啦是瑜不过鱼意外的可爱,桑小鱼桑小鱼。”
里面的信纸上,那两个在时光里黯淡灰蒙了许多的字,以为被她随手丢弃、或者撕掉扔去了哪里的两个字,就这样厚重而甜涩地重压下来。
好吃。
蓝钦举着信纸,嘴角翘得高高,眼尾却淌下水迹。
从那天起,桑瑜也换成了正经的信封信纸,一笔一划给他写第二天要卖的早点品类,让司机带来给他试吃,她则斗志满满起早贪黑地忙,爱说爱笑,很少再见到疲惫。
蓝钦不明白,为什么她的生活那么苦,黯淡地望不到边,还能活得无比积极。
以至于这份太过热烈的积极,融入了每天花样繁多的早点里,无形诱惑着他,从试吃一点点,到含住小半勺再害怕地吐出,直至某天,他下意识吞了下去。
却没有吐。
大火之后几乎两年时间,他第一口,主动咽下而不吐的食物。
桑瑜递来的信,逐渐从早点菜谱,念叨到琐琐碎碎的日常。
“明天窗台上的花要开了,我没有相机,只好画给你看”
“明天据说会下大雨,我要是不出摊,你就后天再来哦。”
“明天我新做的裙子可以试穿了长到脚腕的,我已经两年没有新裙子了”
每一封信,开头都是明天。
这个对蓝钦来说无比奢侈的词语,日日跳在她的信纸上,他也无法自控地,想等到明天,看一看她画的花,是否下雨,还有她穿新裙子有多漂亮。
他居然在期待
一个日夜盼着快些结束生命的怪物,瑟缩地躲在车里,隔着黑蒙蒙的车窗,通过一封封简短的信件,拥有了能够下咽的饭,可以安眠的夜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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