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嫁给奸雄的日子-分卷阅读103

傅煜进去的牢头曾是位军中猛将,行事凶悍周密, 颇有威名, 深受傅德清信重。后来战场负伤, 断了半条腿, 便调往此处。因魏天泽是傅煜的副将, 身份颇要紧, 入狱时并未张扬, 由牢头亲自安排看守送饭的人。
  关押魏天泽的牢间自然也在最隐蔽坚固之处。
  巨石砌成的廊道昏暗阴沉, 朝西的铁栅栏门推开, 里头更是幽暗,安静得死寂。
  牢头送傅煜进去后,便带人守在门外,傅煜孤身进去,黑靴踏在青石板上,发出极轻的动静,沉稳而规律。最里面的牢间里,魏天泽原本垂首而坐,听见这脚步声,忽然抬起头,侧耳细听,那脚步声越来越近,最后,在他的牢间外停下。
  处于地下的幽暗牢室,没半点天光,唯有廊道里的火把送来些许光亮。
  魏天泽眯了眯眼,看到一道修长的暗影投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目光抬起,便见傅煜负手而立,端毅岿然如重剑,墨色的衣裳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,唯有那双眼睛深邃湛然,正注视着他,神情晦暗不明。
  “将军。”他开口,声音微哑。
  傅煜没出声,只沉眉看着他。
  短短半月时光而已,里面那人的神情气度已跟从前迥然不同。
  身手出众、年少英武的小将,在外意气风发、英姿飒爽,如徐徐挪向当空的烈日,炽热而耀眼。当年并肩杀敌、叱咤疆场时,银枪黑袍的小将,也曾出手惊艳,令人望风而逃。此刻,他神情里的风发意气荡然无存,盘膝坐在牢间的角落,下颌胡须墨青,头发也因疏于打理而凌乱,眼神黯淡无光。
  他的手腕、脚腕上,皆系了精铁煅造的镣铐,粗重而牢固。
  傅煜眸色暗沉,开了牢门,抬步进去。
  牢间十分逼仄简陋,最里侧一副颇窄的床板,三面抵墙,旁边一张矮桌,可供用饭,此外别无一物——毕竟是曾为国征战、几度险些捐躯的将士,牢间里并未常放恭桶腌臜之物,算是留下最后一点体面。
  傅煜在魏天泽对面盘膝坐下,面色冷凝。
  魏天泽自哂般垂头,“见笑了。”
  “许久没见。”傅煜拿出背后的食盒,取出一坛酒、两个小瓷碗,“这应该是你我最后一次喝酒。”说着,将两只瓷碗注满。
  酒液醇厚,有香气逸出。
  魏天泽被关在此处半月,不见天日、粗茶淡饭,周遭虽无刑具、惨嚎,但独自枯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无人问津,只留他面壁回想,将这小半辈子的事逐个回味,其中五味陈杂,煎心熬肺。
  香醇酒气入鼻,他稍觉意外,迟疑了下,仍取了一碗,仰头喝尽。
  酒液入口绵软,到了喉咙却忽然变得辛辣,刀子般一路剐下去。
  两人闷不做声地连喝三碗,魏天泽才道:“将军有心事。”
  “我跟攸桐和离了。”傅煜抬眉,神情阴沉。
  魏天泽神情微诧,没想到他会说这个。牢间阴暗,对面的男人端坐在地,沉稳如山岳,魏天泽看着他的神情,慢慢地,回过味来。数年相处,他知道傅煜的性情,从未对女人挂怀,亦不对旁人流露情绪。而此刻……魏天泽眉头微动,喉咙干涩,“是因为那场刺杀?”
  “你当日,安心要取她性命?”
  魏天泽一顿,半晌才道:“若再来一回,我会另想对策。”
  “毕竟刺杀事败,将自身搭了进去。”傅煜冷笑了下,“处心积虑十余年,便是为搅得我家宅不宁?魏天泽,你也曾浴血杀敌、奋勇守城,是我齐州男儿的楷模。”
  这楷模二字,从前当得起,如今却已轰然溃塌。
  魏天泽被关在狱中半月有余,不受半点刑罚,亦无人过问探视,与世隔绝如活死人。在外时,满腹心思扑在正事,被图谋的事勾着,无暇细想旁的,如今身在囹圄、无所事事,自知身世瞒不住,对着冷硬石壁,看着那位曾教习他兵法韬略、每日瘸着腿亲自来送饭的老将时,胸中念头也是几番起伏折转。
  他取过酒坛,自斟两碗酒喝下去,忽而站起身。
  “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
  ……
  魏天泽出生的时候,魏家已夺得军权,被封了西平王的尊位。
  军政大权在握,又有朝廷里独一无二的异姓王的尊荣,彼时的魏家何等煊赫繁华,自不必说。年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,魏天泽记事时,他并不在府里居住,而是在城外跟着教习师父学些练武的皮毛,读书认字。
  那时候,他似乎才五六岁,还不叫魏天泽,藏在城外的别苑,深居简出。
  外面众人皆传他已夭折,魏天泽虽不懂其中涵义,却仍按着师父的叮嘱,不敢乱跑。哪怕偶尔回府看望娘亲,也是藏在马车里,走偏僻小道,免得让旁人看见。他的母亲原本是魏建的得宠侧妃,却不知为何忽然失宠,住在府里的偏僻角落,少有人问津。
  府里有很多得宠的女人,他的顶头也有嫡出兄长,是王府尊贵的世子。而他却只能藏匿行迹,跟着师父苦练身手,连父亲的面都很少见到。
  直到八岁那年。
  魏天泽如常回府探望母亲,却在那座屋中看到了甚少露面的父亲。
  那时候的细节魏天泽已记不清楚了,只记得魏建说男子汉生于天地间,该当四处磨砺,而非在王府养尊处优。若魏天泽将来成器,他的母亲便能跟着尊荣,否则,母子俩便一辈子不招人待见,吃尽苦头。而这历练,也须隐姓埋名,不得泄露半点身份。
  魏天泽年幼吃苦,极为懂事,虽对其中深意懵懂未解,却仍牢记在心里。
  而后,便被魏建送到人贩子手中,流落到齐州。
  年少无依,系在心头的唯有府里的母亲。魏天泽谨记着魏建的告诫,不敢袒露身份,更不敢叫人知道他学过武功,在军营附近做着杂役,却也时常流露出机灵聪慧的天分。很快,他便被一位爽直的伍长看重,教习功夫。
  有先前练的底子在,加之魏天泽天资聪颖,进益自然飞快。
  因年岁尚幼,他虽身在军营,规矩却不算严格,除了帮着做些粗活,练弓马骑射外,也能偶尔外出玩耍。身在山野,偶尔能碰见樵夫行客,趁人不注意时,低声叮嘱他几句话——跟魏建嘱咐的一样,务必隐瞒身份,不叫任何人起疑心,若有差池,他母亲死无葬身之地。
  十来岁的孩童,听得这般告诫,自是牢牢记着。
  日复一日,这念头深植在心里,魏天泽也不负所望,凭着旁人对孩童没有戒心的优势,藏得天衣无缝。再往后,那些每回面目都不同的樵夫,逐渐跟他说得更多,要在齐州军中崭露头角,要吃苦踏实,被军中器重,早些领兵——等他历练得火候够了,魏建便会接他回去与母亲团聚,母子皆得恩宠。
  魏天泽谨记,愈发吃苦。
  而后,他认识了傅煜,看到节度使侄子的飒爽英姿;他被老将看重,教导兵法韬略、对敌之策;他被选为斥候,刺探消息、巡查敌兵。再后来,甚至被选到傅煜手下,跟着永宁帐下最厉害的那些老将,学习本事。
  那几年,魏天泽无疑是很高兴的。虽觉得隐瞒身份不妥,私心里却以为魏建安排他来齐州,是为偷学齐州的兵法韬略,等他回去后化为己用——教导他的老将军说过,魏家、傅家雄兵拒守边地,都是为了保卫疆土百姓。
  他在齐州偷师,回去后拿来守卫百姓,有何不可?
 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,少年懂得愈来愈多,于天下形势,也渐渐明白过来。
  心里有种种揣测不安滋生,却尽量不去多想,只跟着傅家父子,在校场军营里学本事。
  直到十六岁那年,陈三找上他。
  魏天泽原本的期许,在得知陈三的来意后,天翻地覆。
  魏建要他做的,不止是偷学永宁帐下的兵法韬略、对战之术,还须仗着与傅家亲近的便利,窥探傅家在各处的防御,摸清永宁麾下诸位将领的本事和短处。最要紧的是跟傅家走得更近,摸出内情,待有朝一日情势需要时,从里面瓦解傅家,令永宁雄风不再,只能勉力守卫边塞,却无力在往后战火四起时,争夺天下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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