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嫁给奸雄的日子-分卷阅读160

着漆黑的夜空枯坐,直到天色将明时,才缓缓起身,而后到桌边研磨铺纸。写废的纸一张张丢在纸篓里,他写得断断续续,直到傍晚时分,才写成一份字迹潦草的罪己诏。他也不急着拿出去,睡了整宿后醒来,翻看了两遍,觉得不会后悔了,才命宫人递信于傅煜。
  这日的早朝上,销声匿迹数月之久的惠安帝,亲自临朝。
  枯瘦的身躯、憔悴的容貌,这位曾温润如玉、端贵瑰秀的帝王,已然没了从前的风采。
  他孤身坐在帝位,明黄的衣裳空荡半旧,被砍掉的扶手龙头尚未修复,提醒着当日惨遭洗劫时的乱象。
  京城被破、皇宫遭劫,这数月的煎熬无人知晓,众臣只跪伏在地,听他那道罪己诏。
  “……长于深宫之中,暗于经国之务,不知稼穑之艰难,不恤征戍之劳苦。天谴于上而朕不寤,人怨于下而朕不知,人冤不能理,吏黠不能禁……罪实在予,永言愧悼……”
  久郁之后身体虚弱,声音便不似从前洪亮。
  念到后来,气力似乎不支,声音更弱。
  跪在后面的臣子,起初还能听清言辞,到后来,也只能模糊辨出一半。
  直到念完,许朝宗还愣愣地坐在那里,满朝上下,因傅煜伯侄没动静,也无人出声。
  死一般的寂静,半晌,许朝宗太抬起眼皮,看向底下跪伏的文武官员。驾崩退位之前,这些人仍是他的臣子,但其中很多面容,他都不记得,甚至从没见过。积弊革除之时,朝堂上的人手也换了一拨,这天下名义上是他许家的,其实早已改头换姓。
  当日忍辱求生,苟活于乱兵之下,原只为一腔怒气,不愿傅家轻易得逞。
  到头来,却还是为他人做嫁衣,算盘落空。
  许朝宗的目光在傅煜脸上稍稍一顿,便即挪开,起身时晃了下,忙扶着龙椅站稳。袍袖微摆,冠珠轻晃,内监细长的声音里,这是他最后一次临朝。直至走远,原本强撑的那口气松懈,他才撑不住地踉跄两步,扑倒在地上。
  夙夜难寐的身体早已掏空,在倒地的一瞬,许朝宗喷出半口鲜血。
  当日子夜,惠安帝驾崩。
  没有禅位,没有遗旨,只留那道罪己诏,昭告于天下。
  ……
  皇帝驾崩的消息,最早报到傅煜跟前,而后报到傅德明那里。
  熙平帝膝下三子,长子病故、英王死于宫变,子嗣尽除。而许朝宗虽成婚数年,身边也只两位公主,并无子嗣——倘若有,在这场乱事里,怕是也要杳无踪迹的。宫禁防卫、京畿戍卫和朝政大权皆握在傅家手里,就只差明日清晨公布丧讯,拥立新帝。
  冬夜深沉漆黑,傅德明住的相府里,却是灯火通明。
  手握重兵的徐夔最先赶来,而后是早已投入傅家麾下的几位尚书文臣,因住得远近不已,陆续赶来。人还没凑齐,傅德明瞧着时辰,留徐夔坐镇厅中,他回书房取个东西。
  到得书房门外,却碰见了衣裳严整的沈氏。
  傅德明微愣,却仍开了屋门,让她进去,“深更半夜,你怎么在这里?”
  “在等你。”沈氏显然是仓促赶来的,头发随意挽着,神情却紧张焦灼,“我听外面的动静,想必是宫里出了事吧?”她紧盯着丈夫,看到他并没否认时,眼底浮起强压着的激动。
  在齐州的那些年,他对傅家的图谋一无所知。
  直到进了京城,才隐隐有些猜测。
  这猜测在傅煜驱兵南下,以勤王的名义拿下京城时,傅德明嘱咐她帮攸桐与京城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往来时,变成确信。
  那个时候,傅德明曾言明主次,因局势不稳、危机暗伏,沈氏为丈夫和儿子计,暂时无暇他顾。
  但这漫漫数月之间,受惯了女眷们的追捧,沈氏岂能始终心如止水?
  原本属于许家的天下,转眼就能落到傅家的手里。而在傅家,她的丈夫傅德明战功赫赫、勤政爱民,论治国理政的手段,远胜于年轻的傅煜。她的儿子们年轻英武,才能卓然,若不是傅德明退让,傅家的大权,本就在她夫妻二人手里。
  百余个日夜,沈氏很多次都梦见那座皇宫。
  梦见他的丈夫登临帝位,她被奉为皇后。
  梦见她的儿子身着龙袍,她以皇太后之尊,受尽尊荣。
  那是何等的诱惑!
  梦里万人之上、肆无忌惮,醒来却不得不听从傅德明的警告,收敛退让。野心与巨大的贪欲只能在梦里表露,沈氏始终克制、隐藏,却又怎能甘心?这几日朝廷的情形,她也有耳闻,许朝宗既颁了罪己诏,必是认了输、不久于人世。
  今晚这样的动静,是为做什么,沈氏几乎都不用猜。
  离皇宫仅剩一步之遥,船舵之上稍稍扭转,局面或许能迥然不同。她几乎是被野心和贪欲攫住,心潮澎湃。深院之中的妇人难以撼动朝局,他的丈夫却大权在握,沈氏哪怕知道希望渺茫,却还是管不住脚,着魔般来到书房。
  此刻,她瞧着傅德明的神情,立马笃定猜测。
  “皇上驾崩,要拥立新帝了对吗?”她扯住丈夫的衣裳。
  傅德明与她夫妻三十年,岂能瞧不出她的心思?
  他皱了皱眉,沉声道:“朝政的事,你别掺和。”
  “我不能掺和,暲儿他们呢?”沈氏攥紧他的胳膊,“今晚的事由你安排,几位尚书是你提拔的,徐夔也曾是你的部下,唯命是从。只要稍作手脚,明日拥立你……”那样的情形,沈氏已然在脑海里想过无数遍,她越说越激动,声音压得极低,却满是诱惑,“只要稍作手脚,这天下就是你的。是咱们的。”
  傅德明未料她会有这样疯狂的念头,惊愕看她。
  沈氏接着蛊惑,“城外的军队、皇宫的戍卫,是咱们傅家的,不是他傅煜的。笼络群臣,把持朝政的,也是你。成败都在明日的朝会,到时候,为了大局安稳,傅煜难道会与你内讧?兄弟如何比得上父子?换了你,将来这天下就能传给暲儿,传给咱们的孙子……”
  “你疯了!”傅德明看到那贪婪如狼般的眼神,一把将她推开。
  沈氏扑上去拽住他,“你难道就没想过身穿龙袍、坐拥天下?傅德明,这么久,你就没做过当皇帝的梦?若不是摔伤这条腿,这一切,原本都属于你!”
  傅德明神情里有一丝裂隙。
  沈氏拽紧他,“你也梦见过当皇上,对不对!梦见受群臣跪拜,坐在宣政殿里!从齐州到京城,拼命打仗,费尽心思的笼络朝臣,不就是为了这皇位的权柄。就差这一步,你真甘心拱手让人吗!”
  她眼底狂热,声音急促。
  傅德明喉咙里有些微干燥,旋即沉目,重重将她推到在地。
  “贪恋权柄,未必是坏事,但没那能耐还痴心妄想,就是愚蠢了!”
  低沉的声音,是斥责权欲熏心的疯婆子,也是规劝自身不可被贪欲蒙蔽。
  梦里心智涣散,看到那至尊皇位,自然想坐上去。
  但梦醒来,却是理智胜于贪欲。
  兄弟俩孰强孰弱,傅暲他们能否跟傅煜比肩,傅德明心里清楚得很。
  他扫了眼沈氏,为刚才那一瞬的念头而心惊冷汗。三十年夫妻,他对沈氏虽不像傅德清待发妻那样深情,却也因早年时常征战,不能照顾妻儿而愧疚,也因此多几分宽容。谁知道,这女人的胃口竟是越来越大。
  傅德明退了两步,目光渐而冷沉。
  “朝政和军权都在二弟和修平手里,你这念头,会害人害己。”
  他垂首,看沈氏张口欲语,知道劝说和警告都无用,索性扬声叫心腹进来,往她嘴里塞了团布,强行送回屋中,不许踏出半步。而后取了东西,匆匆去厅中议事。
  翌日清晨的朝会上,惠安帝驾崩的消息传开。
  京城里群龙无首,皇家昏聩而无子嗣,有徐夔的重兵镇守,拥立傅煜的事,轻而易举。
  礼部自去筹备大行皇帝的丧事和傅煜的登基大典,傅德明回府后,命人寻了辆马车,将沈氏送往偏远的族田,旋即修书给儿子,命他们不许擅自探望沈氏,其中缘由,待他们入京之日自会交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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